旧朋友

我亦有亭 · 发表于 2007-5-4 10:15:19

前两天因事登陆大学同学录，发现一些熟悉的身影，思维就不听使唤地跳跃，于是寻出一篇旧文，聊以纪念旧朋友。

高华是我认识的少数几个少年发体的家伙之一。大一军训，他墩胖如同熊猫的体型在一大群骨棱棱的少年中鸡立鹤群一样地突出，再加上他爱显，凡事喜欢出头，落在当时不谙世事的我的眼中，就成了典型的少德无才的纨绔的代表，那时对他的感觉，用不屑还轻了，简直就是不耻为伍再加厌憎，记得他到我们宿舍来通知一个什么事情，说了以后，正待重复，我打断了他，冷冷地问：“说完了么？”他说：“说完了，但是……”我不待他说完，立马截住：“说完了就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所有的人都楞了，他也立在那里，为这个没有预料到的场面慌了神，半晌，才口齿不清地咕哝了两句，狼狈而逃。这个场面，现在想起来还让我失笑，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火气，也许是因为年少气盛再加上被宠惯了的原因吧，那时的我，韬光养晦根本就不存在于我的字典里，甚至骄横到连横眉冷对的镇静都没有，一定要骂出来才解恨，汗!

后来我们班和他们班男生打篮球，看他硕大的个子居然也不笨重，在场上满场飞窜，动作称得上娴熟灵活，好像看上去没那么招人恨了，不过随着他的跑动，挂在金丝眼镜后面防止眼镜掉下来的一根链子也不停地摇来晃去，仍是觉得滑稽。再后来年级第一次考试，他考第二，对他的评价又多了一些改观。因为刚上大学，还保留了一些中学生的思维习惯，对成绩好的学生总会多一些好感，而且高华也是万金油的性子，什么活动都会参加一下，居然也能玩得有模有样的，再加上他一直当个学生会的小干部，跑前跑后的事情做了不少，也会占用掉不少时间，这样看来，他的显摆，也是有原因的吧。家境丰足，天资聪颖，在他自小到大生活的县城里，当然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在那个条件下，他的狂妄渐渐滋生，倒也算不得十恶不赦。高华自己也是聪明人，在校园里时间长一些之后，不可一世的气焰也收敛了许多，看上去不那么惹厌了

跟他的关系戏剧性地转折是在第一学期的寒假，那是寒假的第一天，考完后的宿舍，看去如劫掠后的空城，一片狼籍，能走的都急急的收拾了行囊离开了，我因为没买到当天的车票，所以要多呆一天。那天跟朋友吃过饭，回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黒了，远远地看到我们宿舍的窗外有一个黑影（我们在一楼），我还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居然是高华，喝得酩酊大醉地踡缩在那里，近看竟然满脸的泪痕。
之前听说他狂追我们宿舍的一个当地女孩，我和那个女孩之间有一些小小过节，甚少来往，对他也不喜欢，所以耳闻之后，从未挂心。那时看他那个样子，不觉恻隐之心大起，把他拖起来，拖到离宿舍最近的一个夜宵摊位上，让老板煮了一点青菜汤，逼他喝下。他镇定一些后，抬眼看我，愰愰乎乎地问：有烟么？我当然是没有烟的，不过我冲到最近的小卖部去给他买了一包，那包烟的牌子是“良友”，然后把他送回宿舍，交给了一个路过的同学。
寒假之后，他从家乡带的干货里也有了我的一份，见面相视一笑，都有些赧然，用高华自己的话说：因为那包良友，后来我们成为良友，而且是大学四年里最铁的哥们。

人的天赋真的是有高下之分吧，熟悉之后，不得不承认，高华确实比我聪明，几乎每天都看到他玩，聚众喝酒，通宵邀赌是常事，卡厅里唱得声嘶力竭不算，系里组织的迎新晚会他还纠集一帮人冲上台去演绎崔健，个个都做红卫兵的叛逆打扮，让老师们在“六四”后绷紧的弦更是一惊一乍，面临崩溃。同他打过扑克，拖拉机，四个人两付牌的那种，觉得他简直神了，和他一头，准能把牌出到我想要的那张，不和他一头，他可以连续几次打我小光大光，看我眼红红的要哭出来了，再象征性地让我赢一次，好像扑克里的大王小王都是他家里养的一样驯服。没看他打过麻将，但众口一词公推他是高手，据说几个同花的麻将摆在那里，他闭着眼睛可以在七秒种的时间里排好序（不知道阿光境界是不是更高，呵呵）。玩归玩吧，这家伙成绩还特好，是我们年级保送研究生之一，不过最后他没念，跑去设计院挣钱了，当然这是后话，此处略过不提。

我写他很多优点，没有拔高他的意思，他当然也有缺点，而且很致命，那就是他永远处理不好男女关系。对他喜欢的女孩子，他总是搞不清楚对方的感觉，也总是不能掌握好进退的尺度。
因为少年发胖吧，高华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以至于我们喝酒时他自己说，他去帮小他四岁的弟弟拿行李的时候，人家都以为他们是父子俩，没有风流倜傥的外形，在以貌取人的大学校园里，他的魅力值自然大打折扣，偏偏此君看上的女孩还都是才色双全的那一类，在我们那个号称“母蚊子都有人追”的男女严重失衡的学校来说，他的竞争形势就更趋白热化。高华在这方面的低能与他在其它方面的才华横溢相较真是判若两人，每次他看上一个女孩子的时候，总是野心勃勃地直线进攻，风格同他本人一样率性妄为，不加修饰。经常唱着一块红布，就去找他的花房姑娘，结果把那些个娇滴滴的玫瑰吓得毛发倒立，从此见他如避蛇蝎。而他也饱受打击，很长一段时间时成日买醉，委靡不已。

年少不更事，我也帮他当过几次高参，帮他揣测女孩子的心态，告诉他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结果是把他送得离希望更近，摔得更惨重。换了现在，当然不会再做这种事，如果那个女子不喜欢本真的高华，一时的投机取巧是对双方的浪费与伤害，但是当时，总以为自己是对的，所以总是一计接着一计地为朋友两肋插刀，拳拳不已。

磕磕绊绊中，大学的四年也就过了，最后的闹剧是毕业前夕的夜半惊魂，吼声是从女生楼开始的，因为种种原因，多数人的分配都不理想，想到第二天的别离，永隔如参商的凄惶登时弥漫开来，到12点的时候，几个女生冲到阳台上对着男生宿舍楼大喊：XX系，起来，XX系，起来。中了魔法一般，在喊声中，对面男生宿舍二楼那一层楼的房间，一个接着一个地亮了起来，然后崔健的摇滚隆隆地划过夜空，再然后，有人从二楼阳台翻了下来，不知道从哪里居然搞到了火把，红旗，舞动着从一幢幢的宿舍楼跑过，人群很快地汇集起来，除了火把，还有鞭炮燃放，莫名兴奋的年轻人甚至把每层楼装垃圾的箩筐也点火烧了起来，当学校保卫股的人和系里相关老师衣衫不整，气急败坏地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种场面，几堆垃圾在燃烧，几十个人在疯跑，几栋宿舍楼喊声震天，而女生楼下，不知谁倾倒了一盆河虾，也正在那里满地乱爬。

闹剧最后的定性是：炮轰火烧宿舍楼。系里的老师当真做得出来，一个个地追查，对领了派遣证已经离开的学生也不放过，发公函至用人单位，说这个学生还有未完事宜需要返校接受处理，那个舞红旗的哥们就是这些可怜虫中的一个，到单位报不了到又回校挨批，从此郁郁不得志，直到1998年下决心来到枫叶之国，不过我一直没和他联系。

高华是事件中的重点调查对象，因为那套为骚乱推波助澜的音响是他的私有财产，被没收充公。万幸的是无数的人证实，那天他早已大醉，事发时如同烂泥，摊在床上，要不然，以他的性子，旗手不做二人想。

福兮祸兮，出国前出差去他的城市见了他一面，分手经年，他已经出落成平凡而优秀的中年男人，挣比一般人高的工资，妻贤子孝，但管他甚严，私下问及，他也承认，即便妻子一再防范，即便他仍然其貌不扬，他的生活仍然蜂飞蝶绕，诱惑不绝，我摇头笑，现在的他，连一声叹息也如此地合乎潮流，以前那个卓尔不群，才气出众的少年，也永远地留在旧时光里了吧。

不管怎么样，我仍然当他是旧朋友，而且也会是永远的朋友。

北极星 · 发表于 2007-5-4 10:27:52

有亭的文笔真好

我亦有亭 · 发表于 2007-5-4 10:35:50

咦，星妹子的动作真快呀，我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完整读一遍呢：）

北极星 · 发表于 2007-5-4 10:52:27

Post by 我亦有亭;627696
咦，星妹子的动作真快呀，我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完整读一遍呢：）

读有亭的文章是种享受，看到名字就进来了

土著狼 · 发表于 2007-5-4 11:51:23

拜读了。好看。

无花果 · 发表于 2007-5-4 15:27:47

有情人，好帖！

土制坦克 · 发表于 2007-5-4 16:16:56

栩栩如生，精彩得很。居然敢拿火把满校园游行。这要搁在我当时的那所学校，保卫处兼派出所的几个打手早就冲过来了。

depon · 发表于 2007-5-8 11:02:31

好文章！赞！

一杯清茶 · 发表于 2007-5-8 19:06:07

校园回忆惹惆怅。。。

我亦有亭 · 发表于 2007-5-10 10:48:04

Post by 一杯清茶;630398
校园回忆惹惆怅。。。

清茶兄的樱花情怀那才是欲说还休的境界，可惜我溜去武大看樱花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里，印象最深的是校园那稍显零乱的大气，直接让一帮人迷了路，最后骑车误闯民宅，差点撞死一只鸡：）

dawn0065 · 发表于 2007-5-10 11:34:22

回想起分配时节，凄惨啊。俺本科是军校，没几个好地方。俺还想得起俺写的对联，帖在宿舍大门口，当时很轰动，因为是毕业生了，只是被队长骂了几句，撕下了事，没挨处分什么的。

上：你来安县，甘当绵羊
下：我去清水，含笑九泉

横：任X栽培

要解释一下：安县、绵阳，GF科委29基地，在四川的大山沟里，清水、酒泉，GF科委20基地，甘肃戈壁滩中。

猪儿妈 · 发表于 2007-5-10 12:08:57

好文

一杯清茶 · 发表于 2007-5-10 12:35:12

Post by 我亦有亭;631544
清茶兄的樱花情怀那才是欲说还休的境界，可惜我溜去武大看樱花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里，印象最深的是校园那稍显零乱的大气，直接让一帮人迷了路，最后骑车误闯民宅，差点撞死一只鸡：）

武大的零乱据说是有风水讲究的，后来新修的建筑可能就不讲这些了，这是否目前武大走下坡路的原因呢？

Post by dawn0065;631593
回想起分配时节，凄惨啊。俺本科是军校，没几个好地方。俺还想得起俺写的对联，帖在宿舍大门口，当时很轰动，因为是毕业生了，只是被队长骂了几句，撕下了事，没挨处分什么的。

上：你来安县，甘当绵羊
下：我去清水，含笑九泉

横：任X栽培

要解释一下：安县、绵阳，GF科委29基地，在四川的大山沟里，清水、酒泉，GF科委20基地，甘肃戈壁滩中。

够反动的。

老火靓汤 · 发表于 2007-5-10 12:36:51

Post by dawn0065;631593
回想起分配时节，凄惨啊。俺本科是军校，没几个好地方。俺还想得起俺写的对联，帖在宿舍大门口，当时很轰动，因为是毕业生了，只是被队长骂了几句，撕下了事，没挨处分什么的。

上：你来安县，甘当绵羊
下：我去清水，含笑九泉

横：任X栽培

要解释一下：安县、绵阳，GF科委29基地，在四川的大山沟里，清水、酒泉，GF科委20基地，甘肃戈壁滩中。

好对联。赞一个。

melanie624 · 发表于 2007-7-1 23:02:25

想起了很多往事！谢谢有亭！

笑傲江湖 · 发表于 2008-8-6 19:42:13

原来也是武汉的，有亲切感。我不是，只是在那呆过5年，呆的时候不喜欢走了倒是挺怀念那里的热干面，真奇怪，我前四年都不吃，最后一年的一个月竟连着吃了30天，之后又不吃了，现在却是最怀念，人生就是这样搞笑。

fylzj · 发表于 2008-8-7 11:04:10

好文,很有感触,刚刚同学聚会,同学虽然外表变了一些,本性基本都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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